色界禅的四个阶位~及其特质与方法

发表时间:2016-04-03 05:25: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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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朱倍贤 2014.9.21.)

【静坐引领】

正在呼吸中的全身,不断经历的膨胀、收缩的波浪,
想象我们好像不断在跟这些波浪做推手一样,
在推手互动之中去体会:如何跟眼前的境界互动、才能够更帮助安定、更帮助祥和、更帮助从容、更帮助清醒。

首先,要让身体变成易于居住的环境,让心能够很舒适、轻松地盘据在其中。

能够愈细腻、愈小心地营造起一个放松、祥和的全身触感,
心就更容易在其中落脚,在其中得到滋润。

调整身心内外有可能出现的,任何硬梆梆的感觉、任何过多的用力、紧绷的感觉。

让呼吸的波动,很轻易地穿透全身、扩散到不同的角落,
去滋润、去丰足身体每一个部分。

一个能够帮助自己安定下来的口诀,就是去留意~「正在放松中的身体」。
去留意放松的动作是如何地发生、具体产生出来的效果是如何?

透过了解具体产生出来的效果,调整自己放松的方式,
使得放松的方法,愈来愈有效率。

不必要去想:要如何符合一些既定的模式,并不是说只有一种正确的做法而已。
只要能认真地在自己身体的触感之中,去观察眼前活动的方式并调整它,
这里面就已经有正知正念。

以开阔的心胸去探索,如何才能让当下的身体更放松、更安详、更舒适!

如何让心在更充分地被滋养的状况之下,更清醒、更觉知、更充满着高昂的斗志,
同时又是平舍的,一种理想平衡的状态。

试着提醒自己:待会儿在眼睛睁开来的时候、在听讲的时候,
都能够有一部分的觉知,继续盘据在:
正在呼吸的、正在放松中的、正在尝试着安详的身体的触感之中。
(请慢慢睁开眼睛)

【主题开示:色界禅的四个阶位及其特质与方法】

从「欲界」到「色界」的过程

「初禅」的特色是「离生喜乐」。意思是透过出离不善巧的状况而产生出喜乐的定。谈这个之前,要先解释一下「色界禅的大前提」。

观察日常生活中那颗没有被训练的心,它的活动方法,会发现它无时无刻都在寻找更快乐、更刺激的对象。当心跳到一个吸引我们的注意力,让我们感觉愉悦、有刺激感的对象时,随着愉悦、刺激感的消褪,心很快又会跳到下一个对象。

所以一般时候,心里的活动是极度动荡不安,而且变化非常快速。从中佛陀发现,也是近代认知心理学所发现到的一个很关键性的问题:平常细微的起心动念,念头、记忆乃至一个影像,都对我们的身心有一种干扰作用。例如在美国,尤其是住在加州的人,很多人放假时喜欢去海边,带着一把阳伞躺在沙滩上。看着辽阔的大海,或是简单一点、让身心能够放松的场景。好像可以放下平常繁重、繁忙的工作,以及令人烦躁的事物。

可是仔细观察这样的度假方式:眼前的放松、度假的质量…,就会发现这种放松、舒适的感觉,实际上会被内心不断浮现的干扰性内容打断。好比说,一边度假一边想到工作上、家庭里烦心的事情。或者,有时身体会有一些偶发的不舒服的触感,可能是某个部位的酸痛、紧张等等。因为这些不舒服的触感以及后续对它们的反应,可能是排斥、花很多力气抵抗它、担忧它,使得原先的安适感被截断。

如果要能体会色界那种高度稳定、有一致性的喜乐,一定要确保内心的安乐有足够的力道(momentum )。就像煮开水,假设这锅水要煮5分钟才会沸腾,若每次只煮到3分钟就半途而废,煮再多次水都不会沸腾的。必须一次到位,在一段长时间内有高度一致性,很规律地提供热能,水才有沸腾的可能性。同样地,必须让心在不间断的时间内,很规律、一个程度一致性地保持在安乐,远离会打乱、打散安定感的不良因素,如此色界禅的力势才会出现。

「初禅」的特色

「初禅」主要的喜乐来源是「出离恶不善法」,来自「心出离五盖」。换句话说,喜乐感主要是心脱离开负担、压力,以及对于安定性、安乐性有很大破坏性的心理活动~「五盖」。也就是:透过出离「欲贪盖、恚害盖、掉举或散乱盖、昏沈或睡眠盖、疑盖」,这五种对内心安乐有最大破坏性的活动,而得到喜乐。要进入初禅的技巧跟角度有很多个,关键在于:在日常生活中,即使没有明显的五盖出现,也能够去体会心没有被五盖负担的轻松状态。

一般人都是已经发脾气、有不舒服感、很明显的散乱了,才发现或感觉到问题,才想到要修行、要找出一些具体对治的方法。可是大部分的时候都忽略了,当心没有被欲贪所负担、干扰时,那个状况的清新感与轻松感的美好滋味。因为平常忽略了无贪的状况,不觉得那是一个问题,只是视之为一个中性的状态,而不是当成一个正面、美好的东西来欣赏它,并且培养对它的欣赏度。所以往往忽略掉它、没有去留意它,认为那只是另外一个中性、无谓、毫无特色的状况。

心「没有欲贪」的状况

「欲贪」就是心对于五官所能提供的快乐,有非常高度的着迷和渴望。着迷的程度,即使在静坐、禅修或平常在用功,内心已经盘算着待会要去吃巧克力蛋糕。不只是缅怀、追忆着过去五欲提供的美好滋味,而是食髓知味、一直在盘算,为那方面的影像而着迷。

如果心当下没有欲贪,没有因为欲贪而产生饥渴感,那是一种知足、安顿、没有匮乏、欠缺的感觉。实际上,光是平常能够去注意,心没有被欲贪所束缚、牵累的状况,去留意、感受、品尝无贪的轻松与清新感,它本身就是一种美好的感觉。

佛经里有这样的例子:
三界里有很多不同型态的众生,有很多的众生是活在「天界」,其中有的是活在「欲界天」。

活在某种「欲界天」的众生(天人),生来就具有非常美丽的容貌和身材,他们整天都在欣赏自己或别人美丽的身材跟容貌。他们非常饥渴地盯着对方,内心一方面充满着「欲」,一方面充满着「占有心」与「嫉妒心」:「哇!他这么漂亮,我在那方面是比不过的。可是我这方面的漂亮跟特色,是他比不过我的。」一整天的时间跟精神,都耗在、融入在、沉迷在:「自己是多么地美丽,别人是多么地漂亮、英俊潇洒。我若能够那样地英俊潇洒,多棒啊!」所以弄得身心俱疲。这是一种非常耗能量的活动方式。佛经说,活在这种世界里的天人,福报消褪之后堕落的速度特别快。

有些天界的幸福感,是很容易制造出更长远的幸福与快乐;可是有些天界的快乐感,是很容易造成身心的疲乏,很容易会感觉到饥渴和亏欠,长时间活在比较、占有、嫉妒、羡慕等心态中。从这个比喻可以体会,活在欲贪之中的那种饥渴、不舒服,好像是被火焚烧、欲火交煎的状态。相较于心处在满足、没有被欲贪盘据,无贪时的清新、轻安、舒适等滋味就会被突显出来。

佛经对天界不同的阐述,好像是讲欲界的某个天界,实际上,在人类的活动范围里都可以观察到。所以,光是听到天神的内心,因为被欲贪逼迫而饥渴交煎的状态,也能依此类推,自心有时出现的类似状况。虽然自己的容貌非常美丽,有很大的满足感、得意心,可以因为其他天神的爱戴、追逐、仰慕,而产生很大的快感。可是,如果加以检验那个程度的快乐,跟「色界」相对而言,「欲界」的快乐必须非常用力。

好比说,眼睛必须盯得很紧,心要一直被饥渴感推逼着。必须很用力追逐外在的境界,过程中还要用力汲取外境的快乐。汲取的过程就像挤柳橙汁一样,要很用力去挤、榨、压,果汁才会滴出来。经营欲界的快乐,基本上也是如此用力。过程中,身心极度焦躁不安,所换得的快乐却是相对易逝,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变质,必须重新追逐、再压制。这是欲界的过患,光是从这个角度就能体会到。

希望大家在听法的当下,内心相对没有欲贪、饥渴交煎的感觉。如果能够去留意心不被交煎、不被饥渴感推逼的状态,就能够得到一个程度的「由离而产生的喜乐」。可以从这个角度去看五盖(欲贪盖、恚害盖、散乱或掉举盖、昏沈盖、疑盖),光是做到让心暂时搁置对世间的忧恼与贪求,就能够看到眼前就有的清净感与轻松感。

有的人可能会觉得,眼前不跟五盖、贪忧相关连的轻松感,好像蛮平淡无奇的。当你这么想时,内心实际上就有一定程度的恚害,已经在批判、挑毛病、不满足。所以,当心觉得这样的状况是稀松平常、没什么稀罕的,心因此不乐于其中,就已经跟五盖相应了。遇到这样的情形应该提醒自己:面对看起来似乎稀松平常、没有欲贪的满足感,要是能够经常去培养那种简单的知足、轻松、欣赏和感谢,提高对它们的敏感度和相应度,实际上已经在锻炼色界禅的肌肉了。它已经帮助心在未来之际,更容易去跟更高质量的快乐相应。

对于色界四种禅定的描述,佛经里有高度的一致性。在《增支部5.28经》、《中部39、119经》都有类似的经文:

经典对「初禅」的讲述

第一段经文讲述「初禅」的境界:(庄春江译;下同)
比丘们!什么是圣五支正定的修习呢?比丘们!这里,比丘从离欲、离不善法后,进入后住于初禅,他以离而生喜、乐润泽、遍流、充满、遍满此身,全身没有任何地方不被离而生喜、乐遍满。比丘们!犹如熟练的澡堂师傅或澡堂师傅的徒弟在铜皿中撒布沐浴粉后,与水充分搅拌,沐浴粉团随之湿润、来到湿润、内外被渗透湿润而无遗漏。同样的,比丘们!比丘以离而生喜、乐润泽、遍流、充满、遍满此身,全身没有任何地方不被离而生喜、乐遍满,比丘们!这是圣五支正定的第一个修习。
注:(圣五支:色界禅的五个禅支。不善法:五盖。)

比起早期翻译的南传经典,这段经文的翻译质量算是进步许多,可靠性也是高很多,然而还是有很多地方语意不够清楚、流畅。偶而还是会有一些错误的地方,建议把它当作是参考的来源就好。

这段经文有几个特别的地方:

第一、一般听到南传的禅修老师,普遍讲述进入色界禅的方法,主要是透过「高度专注力的培养」。好比说「心系于一处、心系于鼻端、心系于第三眼」,透过高度专注于这些小地方,而产生类似「明相」的经验。可是从这段经文来看,「初禅」非常明显是充遍全身(遍满全身)的经验。

为什么「遍满全身」的经验如此重要?因为色界禅的「安乐」有一个重要的特质,就是有高度的一致性。它被干扰、打断的机率非常低,所以必须在整个身心的知觉范围里,都没有会导致不安定以及破坏喜乐感、安适感的因素发生。这就是为什么要锻炼「遍满全身」的喜乐。它将令整个觉知范围中的注意力,不管触碰到身体的哪个部分,都是没有饥渴感、燥热感,都是愉悦、满足、滋润的。

初禅的主要内容

经典里的「澡堂师、沐浴粉团」,是指古老印度制作肥皂的过程。「沐浴粉」是一种澡豆,在制成肥皂的过程,从头到尾必须不断给它适度的水分。太湿,澡豆粉会被冲散,如果太干,澡豆粉就没办法很滋润、调匀。再举电影《第六感生死恋》(Ghost)为例。其中有个场景:男鬼跟女主人在一起做一个陶瓷(potteryware)。过程中,一方面要用手去捏制黏土的造型,另一方面必须不停给陶土加水,才不会因为过度干燥而龟裂。

这段经文使用的比喻非常生动,因为「初禅」就是不断「了知、调整」,不断做适当的反应,使得内心的活动方式恰到好处。跟「二禅」比起来,这个动作是忙碌很多,这就是「寻」跟「伺」的意思。初禅的五个禅支:「寻、伺、喜、乐、心一境性」。

原始佛法的「寻」与「伺」

后代很多南传的老师们,都把「寻」跟「伺」解释为:专心锁定在一个对象。实际上,不管从文法、字源学或经义来看,「寻」和「伺」(巴利文vitakka vicāra)的意思都是导引心:从僵硬调整到比较放松、从饥渴调整到满足的状况;从与世间贪忧相应,调整到暂时不跟世间贪忧相应。这些都是「寻」的作用,可以透过或不透过念头来导向。

「伺」有评估、审核,透过观察而调整的意涵。像做肥皂的澡堂师或做陶瓷器的工匠一样,必须不断留心制作的过程。目前手上接触到的澡豆或陶土,湿润度如何、太湿或太干,什么时候该加水、该调整,什么时要揉搓、推、拿…。所以,相对于其他更高的色界禅,「初禅」是很忙碌的,必需透过不断调整活动,而保持喜乐的状态。基本上,调整心不让它坠入五盖之中。

假如你的个性跟习惯是很焦躁、容易坐立不安,有可能在采用十六胜行的技巧时,先把重心放在「调柔、从容、缓冲、放松」这些步骤跟技巧上。调整的同时可能会发现,从身心不同的角落,会不断冒出新的焦躁感、急迫感,干扰或打断眼前的安定感。因而要小心翼翼、知道如何防「患」于未然,当患(烦躁感、紧绷感)产生时,要知道如何调整它。同理,如果静坐时出现特别多的欲贪、昏沉、懈怠或犹豫不决…等等,可以采用针对性的技巧。让心能够回归到长时间保持平衡,品味不被重担、世间忧恼打乱内在的轻松感,提高对这种感觉的敏感度。整个过程中不断调整、寻伺。

这个时候,「正知正念」在做什么呢?

「正念」一直在提醒着:眼前该做的是什么。假如现在要做的是「观察」跟「放松」,就一直保持着而不会忘失。被打断时马上就记得回来,使得用功有高度的持续性与一致性。

「正知」:就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好比说,知道自己是如何放松、如何令身行休息、身心如何被呼吸滋养着。观察实际上的动作是如何进行这些技巧,进行中,立即产生的效应跟触感是什么。例如,眼前在修放松身体,提起这个念头、产生要放松的动机时,刻意去调整身体某部位肌肉的紧绷感。当这样做时,立刻发现冲动与急躁好像减少10%。马上看到的效应,好像具体感觉到缓冲、比较轻松从容的感觉。而看到这个效应的目的,是为了让下一步能够调整得更好。

如果眼前观察到的效应是好的,就要懂得继续保持那个力道(momentum),知道如何去探索,让它能更深化。已经知道放松要如何深化那个放松感,或者知道如何提神让内心充满光亮等等,要知道如何更有效率地做到这一点。提神的同时,不会产生任何过犹不及的副作用,例如神经紧绷。以上是「初禅」的主要内容。

二禅~「定生喜乐」

二禅主要的形容词是「定生喜乐」。初禅的喜乐主要来自于心从五盖、世间贪忧抽离出来,得到暂时的度假,那种不被负担的喜乐与轻松感。可是相较于更高的定的喜乐,初禅的喜乐相对而言是薄弱、不稳定的,可能在一念之间就被打乱、截断了。相对于「初禅」,「二禅」的喜乐又更进一步的远离欲界,是由「定」而产生,是更高度、更精深的喜乐。这里的「定」跟它处的定,虽然中文字一样,但巴利文并不一样,主要是指「寻」跟「伺」的休息。

举例而言,就像小孩在学骑脚踏车,从三轮车变成练习骑双轮车,刚开始不熟练,车子重心不稳有可能会摔跤。可能要很使力、留意地骑,小心翼翼调整平衡感,在歪歪斜斜之中发现身体偏右偏左,就需要调左调右,在跌跌撞撞之中忙碌地调整,而得到往前的推进力,那就是「初禅」的状况。

「二禅」则像一位高度熟练的脚踏车骑士,除了刚上车时有一点点的调整,就像刚要入定时有一点点的调整,一旦车子向前的力势产生,马上就很轻松、近乎无为的状态(还未到完全无为)。所以二禅的喜乐感是来自于:心对于喜跟乐愈来愈敏感、熟悉,所以喜跟乐变成非常稳定,能够吸引注意力的地方。心在这样的喜乐感之中,得到非常稳定与扎实的落脚。这时已经从不断评估、调整即「寻、伺」当中,把心从欲界状态导向色界。待在色界里,不必再忙于这些动作,心是沉淀的。也无须透过文字化的内在导引、思虑来让心安住于喜乐。有一点像是融入喜乐、(“becoming internally collected”)内在的统摄。因为不需要忙碌地做调整的工作,或是内在语言的使用,所以能够非常精纯、安稳、宁静地立足,或浸泡在喜跟乐的感觉中。

【经文】
再者,比丘们!比丘以寻与伺的平息,进入后住于第二禅,他以定而生喜、乐润泽、遍流、充满、遍满此身,全身没有任何地方不被定而生喜、乐遍满。比丘们!犹如有涌泉的深水池,其在东方无进水口,在西方无进水口,在北方无进水口,在南方无进水口,天又不能经常给予正确的水流 [sic],而那水池的冷水保持涌出后,那水池会被冷水润泽、遍流、充满、遍满,全水池没有任何地方不会被冷水遍满。同样的,比丘们!比丘以定而生喜、乐润泽、遍流、充满、遍满此身,全身没有任何地方不被离而生喜、乐遍满,比丘们!这是圣五支正定的第二个修习。

经文的原文是说:在深山里有一个池水,就算老天不下雨它也不会干涸。因为池子底下有一个天然的涌泉,就像南加州的棕榈泉(Palm Springs)。在沙漠会有很多的棕榈树,水源来自地底下涌出的甘泉、形成河流,所以在河流谷里面,有棕榈树的绿洲。同样地,虽然这个深山里的水池没有外在的水源,但是在池底下有甘泉的水源。

这篇经文对四个禅定所用的比喻非常生动。从中令人深刻体会到,实际上现今在讲原始佛教,或者在传递南传佛教禅法的人,他们所修的禅法与佛陀时代所讲的内容,是有蛮大的距离。

初禅的时候动作非常多,比喻为做肥皂、做陶瓷,有很多的调整。二禅的动作是愈来愈少,内在有一股会涌现出来的泉水。以此形容:有一种快乐是内在的,有一种喜乐感是不需要依附于外的。不需要透过外在感官的刺激,不需要透过外在的雨水让水池的水量增加,完全是靠内在的。所以有很多的经典用“internal confidence”(内在的自信、稳定)形容二禅。

根据佛陀的分析,在还没有体会到无依的解脱状态之前,修行的短程目标是要建立起不同程度,愈来愈安稳的自信心。其中一种就是透过禅定来建立。在二禅建立起的自信心,比在欲界建立的自信心更加稳固。因为那个时候,已经有一个非常容易、随手拈来的安适感与安定感。不会因为外在有没有下雨而受到影响,所以形容二禅是“internal confidence”。

二禅「定生喜乐」的「定」与这个观念有关。「定」不是指心愈来愈专注,而是因为自我感、自信心所盘据的点,相对而言是非常扎实的,所以很有安全感。心能够完全凝结、浸淫在喜乐中,功夫已经炉火纯青,不必忙于不断调整行为,因此变得非常有信心。

「三禅」~「离喜妙乐」

三禅叫做「离喜妙乐」。意思是透过「离开喜」而能体会到「更精妙的乐」的禅定状态。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禅定呢?刚谈到五禅支的喜跟乐,「喜」基本上是比较亢奋、比较有干扰性的。这种亢奋感带有干扰性的内心的愉悦感,往往伴随着内心期盼的感觉。跟「乐」相对而言,是更没有饱足性的。

根据新闻记者的访问,绝大部分中过乐透奖的人,刚中奖时的共同经验是:失眠。他们很快乐、被喜乐冲昏了头,却也因此而失眠。当然,相对于以前因为失业、钱没着落的失眠,中奖的失眠是比较舒服的。然而,如果很单纯地看眼前的受用感,那种失眠的滋味是不舒服的。为什么会失眠呢?因为内心要算计着:票根一定要好好留着,如果中了1千万美金,不小心丢了亏损可大了,输不起啊!然后规划、算计过去哪些人对我好,我应该拿钱去帮他们;哪些人对我不好,我可以向他们炫耀,让他们晓得过去得罪我是多么失策的事等等。

「喜感」是建立在:知道乐之将到来的一种兴奋与期盼。「乐的感觉」就像中了乐透奖,买来了生活的安定性,是实际上身体受用的舒适感、安适感。心在面对安适感时,可能隐约还有无助于安适感、会干扰安适感的活动方式。也就是说,若要让眼前真实的受用更精纯,就必须学会更善巧地跟眼前的愉悦相处。任何会造成干扰的动作,或冲散受用的精纯度都会是障碍,无法顺利进入更高境界的快乐。这也是16胜行中的一种重要修行:觉知心行、令心行休息(在这里的用法是:觉知自己对应舒适感的方法、调整该对应法而使其更省力和有益)。

【经文】
三禅:离喜妙乐:「再者,比丘们!比丘以喜的褪去进入后住于第三禅,他以离喜之乐润泽、遍流、充满、遍满此身,全身没有任何地方不被离喜之乐遍满。比丘们!犹如在青莲池、红莲池、白莲池中,一些青莲、红莲、白莲生在水中,长在水中,依止于水面下,沈在水下生长,从其顶点到根被冷水润泽、遍流、充满、遍满,全青莲、红莲、白莲没有任何地方不会被冷水遍满。同样的,比丘们!比丘以离喜之乐润泽、遍流、充满、遍满此身,全身没有任何地方不被离喜之乐遍满,比丘们!这是圣五支正定的第三个修习。

可以留意二禅时,还有一个内在的涌泉在滋润着。可是这涌泉是有流动、有波动,它是贯注水流到池子里,用这种方式来形容「喜」。而「三禅」形容的水池是静态、没有流动的水池。形容「妙乐」的比喻是:莲花从头到根都浸淫在池水里,水是静止没有动作的。从这里也可以得知关于「呼吸」的信息,当然并不是所有修呼吸禅的人,都有类同的经验。

可是有很多人都会有类似以下的经验:在学习观察、体会身体内在「能量网」的波动和流动的状况时,会发现一开始能量网的波动是很活跃的。这是一件好事,因为「能量网」愈活跃、振荡愈明显、愈容易被觉知、愈容易成为禅观的对象,以及注意力能够安住的所缘境。可是随着修学「身行休息」或「心行休息」,不管着重在十六胜行哪一个念住,最终将导向于:发现内在细微的活动,是相对应于内心的活动。

如果内心干扰性的活动愈来愈少,身体内在的能量网同样也会愈来愈趋于平静、宁静、祥和。注意气流流动的地方,若感受到它是快速的,那种喜乐的质量比较不精纯。如果气流已经升华到若有若无,几乎感受不到活动状态的能量,那种能量的喜乐感、满足感就强很多。换个角度来讲,主观上流动性愈大的快乐,心需要做愈高程度的适应跟调整。跟它在做推手、应对,必须愈忙碌地做调整。当你体验到的喜乐感愈来愈精纯化,愈来愈稳定、通遍、祥和时,你所需要做的调整跟应对会愈来愈少,身心就会趋向更大的统合跟安定。

四禅~「舍念清净」

第四禅叫做「舍念清净」。「舍念清净」的表达造成很多人的误会,像台湾很多原始佛教的老师认为,「舍念清净」就是把念头舍得一乾二净。实际上「舍念清净」的意思是:因为平舍心已经净化到了高点,使得正念变得强而有力。从英文跟巴利文来了解就很清楚,因为文法很清楚,马上可以看出哪些是动词、名词。“purification of mindfulness due to heightened equanimity”,因为平舍心的培养而使得正念得到清净。

【经文】
『四禅: 舍念清净:「再者,比丘们!比丘以乐的舍断进入后住于第四禅,他以遍净、皎洁之心遍满此身后而坐,全身没有任何地方不被遍净、皎洁之心遍满。比丘们!犹如男子会以白衣包含头裹上后而坐,全身没有任何地方不会被白衣遍满,比丘们!这是圣五支正定的第四个修习。』

如果看英文或巴利文,「以白衣包含头裹上」应该翻译为「白衣从头到脚都包覆着」。从经文再次可以看出,第四禅乃至所有的色界禅的特质,都是「正念包含着全身」。觉知都是了解所有的「身行、心行」,而不是把注意力锁在一个小地方。此外,这段经文提到「遍净、皎洁之心」 (巴利文pabhassara citta),就是光洁、皎洁、遍净之心、极光净之心。很多后代的佛学家误解「极光净的心」等同于「佛性」,或误解为「觉知」、「真心」。实际上,从这段经文可以清楚地看到,「遍净、皎洁之心」不是指「佛性」、「觉知之心」,而是指在第四禅,心完全从五盖之中抽离出来,变成一个高度净化、高度能力的状态。这不同于「佛性」那种「原始、本来、绝对」的观念,「遍净、皎洁之心」还只是有为之心。

「四禅」所体会到的「舍」跟「念」,不同于没有经历过色界禅所体会到的「舍」跟「念」。有些南传的佛教系统如葛印卡系统,特别强调「直观」。对于色界禅的内容讳莫高深,或者视之为禁忌。一旦体会到色界禅的喜乐,他们会诃责你并告诉你:不应该去执着这些东西,应该回到直观。实际上在佛经的讲述:如果没有经过色界禅的洗练,没有透过心行的调整,而能脱离开苦、架构起更大的安定感、安乐感,那样的舍跟念的力道是非常薄弱的。

我们可以做一个比喻,像在美国有一个「占据华尔街」活动。他们在政治倾向比较属于左派,有点抱着「劫富济贫」或是在一个程度上对富人有仇富、嫉富的心态。也就是说,他们认为富有是不道德、不环保、不能永续经营、是自私的行为。可是,如果倾听这些极端左派的人所使用的文字,里面有许多并不是来自智能或深层的慈悲,而是来自于仇富的嫉妒心、酸葡萄心理。

要能够做到如佛陀所讲的,对于世间的财富能够很超越、有出离心,内心必须要有足够的富足感,才能够处在超然的立场上批判财富。同样地,一个在情感世界不受欢迎、不受到异性的喜爱、注目的人,有可能因为得不到而有酸葡萄心理而说:女人(或男人)都是很可恶的,我一点都不想跟她们(他们)在一起。会这样说的人,实际上内心是有很大的匮乏感,并不是真的对于情感那么地超然。是因为得不到、有很大的饥渴心,而产生的一种愤慨的情怀。这种愤慨的情怀常常会扭曲行为的模式,有时候甚至会造成更大的副作用。

佛陀说:要培养「出离心」不是光修「直观」,不能只是观五蕴就能够培养出离心。一定是要不断地、一关一关去培养愈来愈高度的「丰足感」。要懂得给心喂食更好的食物,让心不是处在饥渴的状态。就像一个家财万贯的人,在财富上已经非常有安全感了,如果再回头过来看财富所带来的快乐有限性在哪里,那么这样的观察跟批评就是中肯、由衷的。

一个在情感世界里,假如已培养起很高的人格性,因为有高度的信心,有很好的才华跟资源,广受异性的爱戴、注目,如果其中有个异性不理他、不喜欢他,他不会因此而愤世嫉俗。而是跟对方互动时,能够很如实地看到对方是否真的适合自己。不会因为处在高度的饥渴感之中,很勉强要跟对方在一起。

【问答】

问:如果很快就掌握到“internal confidence”的味道,从初禅到二禅是不是就很快?
答:实际上,最好不要把四个禅定的阶段,想象成遥不可及。如果具备健康的人格性,有基本健康的生活方式,在短时间就能与这些境界隐约相应,可是相应时间可能稍纵即逝。我们要培养的是人格性与好的内心特质的连贯性。要懂得认识它们,知道哪一些成分能够帮助我们构成色界禅。也就是说,我们有可能在短时间之内,在不同的禅定之中不断地进出。

佛经中有具体的例子,在日常生活中,很可能轻易地跟那样的意境相应,例如几乎随时随地进入三禅、体会到其中的快乐。可是一开口讲话,难免要使用比较、标签、目标、评估、审核,所以在开口讲话、进入评估活动时,很快的时间内就会抽离三禅、进入到初禅。在初禅的状况中讲话,这是有可能的。有可能讲到一段落,停了一下、心马上又回到更精深的禅定境界。

问:一般以为禅定是静坐时才发生,从刚刚老师讲的,禅定是可以在生活当中发生的,要如何培养?
答:在日常生活之中,如果无法培养良善的人格特质,以及心行活动的力道大体上与色界禅相应,很难在这方面能有所成就。初禅之前要做的准备功夫包含:在日常生活中培养这些特质,留意这些小地方。另一方面,也只有在静坐时,才容易深化静坐的技巧。处在不受干扰、不需要跟外界应酬,不需要忙于对应外界,深细地观察:什么样的活动会造成干扰性、破坏安适感,如何把技巧精致化。最理想的状况是每天抽出一段时间独处,在心无旁鹜的状态下,去体会这方面的东西。它是相辅相成的。

在《中部39经》佛陀告诉我们:在日常生活中要注意哪些事情,才能帮助色界禅的成就?注意平常身语意活动的方式,六根触境、吃饭睡眠能够恰到好处;在日常生活中培养正知正念;锻炼能够克服、搁置五盖的技巧…。若把这些事情做好,才比较有可能在色界禅得到定的成就。

问:老师谈到「平常就要锻练」。是不是到参加禅十这些禅修活动时,对这方面的体会才比较快、比较顺?
答:不一定,依每个人的状况而定。有的人的生活型态,如果没有十日禅的环境,很难能够有比较纪律、理想的环境能够帮助他。话说回来,十日禅的练习方法,实际上是20世纪初才从缅甸流传出来的。在这之前,佛教漫长的历史,有那么多证果的在家人,他们也不是透过这种密集十日禅的锻炼而成就的。最好的方式是很诚实地评估自己的所需,如果是惰性非常坚强,或平常居住的环境有很多不利修行的因素,那么,利用十日禅的机会当然是件好事。如果自己的性格不喜欢参加十日禅,也不一定非要这样做。

像我自己比较喜欢的方式是,要知道什么是精进的意涵,而型态上是比较随性的。我常常一整天在户外散步,可能做运动、做家事,甚至感觉身体疲劳,需要睡眠时就去睡觉,该起来时起来、去做该做的活动。不一定是按照制式的,几点到几点坐禅、立禅…等等。我发现制式的方式,对我个人而言并不是十分有用。反而是比较喜欢评估,现在的身体需要的是什么。而在内在的用功上,则是绵密的。我观察到台湾或大陆的同修,欠缺的是运动方面的活动。一般十日禅的规划方式,大部分时候都是静态的,对血气的循环并不是很有帮助。

一般人把佛经讲的「精进」、「正勤」想象成在禅堂里面,几点到几点你是坐在那里,你比人家坐得更久,这样就叫做精进。实际上,那跟精进不见得有直接的关连。「精进」是指:平常我们在架构快乐、安适感,学习离苦、觉察苦、觉察行为,所使用的力道是不是绵绵密密;是不是尽量不被放逸感,那种轻忽、松懈的心所打乱。意思是一天之中,可以躺在床上好几个小时,或者自由自在一下做这、一下做那,看你当下的需要,可是内心都处在很用功的状况。

只要能够掌握到这些色界禅的技巧,很容易会法喜充满,并且感觉到很想要继续修行的动力。因为你立刻得到的回馈就是更大的安适感,内心更精密地觉察到它制造痛苦的活动方式,然后把它纠正过来。处在这种强大动机的状况之下,不管是行、住、坐、卧,都会很有帮助。

我们师承的「泰国森林传承」不特别强调十日禅。像阿姜曼、阿姜李、阿姜放、阿姜杰夫,很少有办过十日禅或闭关的活动。我问起阿姜杰夫为甚么如此,他说他不喜欢作人家禅修的babysitter(保母)。连几点时该用功这种事也要制式化,只会让学生失去自主和自我纪律。如果到这些老师的禅林去用功,一天当中的早、晚,差不多有2个小时的集体静坐。除此之外,其他时间都是自己判断:什么时候该安静、该活动、该停止下来。当你感觉有动能时,就可以进入到很深的禅定。有的时候你觉得这不是目前心所需要的,你也能够在活动的状况中,继续地用功。

我觉得这种开放式的禅修,可能可以更紧密地跟生活融入在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