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朱倍贤 讲于2016.06.12.)
先跟大家一起复习禅那的特质。
请大家专心正意,要体会禅那,经典指导的方法是透过「善寻」。「寻」就是一种内在的引导,依循着善巧的主题而做的内在引导。例如,若当前的心意,特别受到忧愁烦恼所干扰的话,可以具体地让自己的内心脱离烦恼、忧愁。这种能够不断提醒自己脱离烦恼方向的作意方式,叫「善寻」。
「善寻」的关键,不只是概念上的寻,而是同时连接了具体的「触感」。好比说,当我们在观察「正在脱离开忧愁的心意」,同时可以看到,每一次的起心动念,在尝试着脱离忧愁的动作,身体的触感上,是不是忧愁感被具体地冲开来、紧张感被缓冲了等等的经验。其它善寻的主题还包括:「正在放松中的身体」、「正在被按摩的身体」、「正在品味着宁静的身体」、「正在被幸福感渗透的身体」、「正在脱离开昏沈的心」…等等。
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,或者对当下的状况有针对性的主题,不断地依循这个主题,把心调往脱离世间贪忧。以内在的丰足感作为滋养的状态,就是「禅那」的契机。
一边调整着姿势,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主题,例如,「正在被按摩的身体」,具体地去感觉呼吸的膨胀跟收缩,怎样在刺激、滋养着全身。
如果当下的心境受到某些担忧的事情所干扰,就尝试着提醒自己「正在松脱开担忧的心」—朝着这样的方向前进。
另一个重点:「不要把目标订得太高」。我们的目标不是要把眼前的山丘,一步就移开它;而是像蚂蚁一样,眼前的这一颗沙粒,要怎样地滚动它。
所以,重点在有没有具体的下手处。就像这只蚂蚁一样,眼前具体的下手处,就是这一粒沙—你知不知道要怎么滚动它?知道自己正在滚动着沙粒,细微而具体地用功。
配合着「正念正知」的力量:「正念」就是心里不断忆持着「寻的主题」~正在缓冲中的身体、正在品味着安宁的身体…。不断地忆持这个主题,不让心分散开来。不断提醒自己:当前用功的方式,是要回到这个寻的主题—这叫「正念」。
「正知」在此就是观察自己善寻的方式。「正在从担忧中松脱」,要怎么做才能更具体地脱离开担忧?担忧感、压迫的滋味是什么?把它放下一分,减少一分对你的影响力,多了一分伴随而来的安宁感;知道你的动作,以及动作产生出来的效果,这叫作「正知」。
这就是为什么佛陀讲,「正定」是由「正念」跟「正知」所开展起来的。正念的力量愈强大,愈能融入、专注于寻的主题;正知愈强大,愈能够观察自己是怎么在寻、怎么把寻做得更有效率。确保心是被带往更契合色界的境界,定力就能更完整地被开展起来。
再次地,不必把目标订得高远,而是要有具体的感觉,依循着眼前的触感,有个具体的下手处,一次只要调整一点点就好。能不能看到「正在调整的一点点」?能不能感觉到它所产生的效果?
正在缓冲中的身体、缓冲了一点点,看到自己正往缓冲的方向前进。就算一次只是小小的一小步,看到每次缓冲的动作,带给身心多了一点点的安宁。然后,不断重复、坚持、深化、调整,这就是进入禅那的主要方法。
(请睁开眼睛)
最近有位祖师级的泰国禅师Ajahn Dtun来美国教学。他在无畏山道场领导了几天的禅修,期间他跟大家分享生平的经验、修行的方法。我想借着重述他讲过的故事,来谈佛法中有关「取相」的修行法。
Ajahn Dtun是阿姜查门下一位非常杰出的学生,在泰国是备受尊敬的修行者,在当地的地位非常高。尤其在通俗的说法里,很多人流传说他是当代泰国的一位阿罗汉。他修行的方法,平实、简单,却强而有力。
分享一个Ajahn Dtun的生平经验:在32年前的泰国,他曾经有机会拿到奖学金要来美国读书。当时他心想,自己大概可以准备成家立业了。也就是说,来美国读书时,会同时跟一位国内的女性朋友交往,等3、4年完成学业、回到泰国,跟这位女士交往几年,就跟她结婚成家。
他从小生长在佛教家庭,所以,被灌输的观念是「做人要非常诚实、避免伤害别人」。当他内心有想要结婚成家的念头时,他期许自己,花3~5年时间,好好认识这位女性朋友,确知对方是有品德、可以跟自己和谐相处后,他就会一心一意对她好,一辈子对自己的太太忠贞。
要挑选这样的对象时,他心里想到3位女性朋友,看起来都特别贤淑、有礼貌,符合他内心的道德标准。当他想到第一位女性朋友,准备打电话向她表白心意,当时是没手机的时代,他必须走到客厅去打这通电话。在往客厅的过程,这位女孩的形象出现在他脑海。可能是因为过去世的修行带来的「余势」,在他脑海里,原本可爱的脸孔开始脱皮,就像蜥蜴般,一层层的皮剥落下来,皮下的肉流出脓血。看到原本美丽的脸孔,经历了衰老…,Ajahn Dtun心里充满了厌恶感。忽然之间,对这位女孩的美感、想跟她结婚的欲求,完全都没有了!
但心里的欲望还是很强大,心想:这个我不喜欢,我还可以问另一位女性的朋友,看看她是否愿意等我从美国回来,跟我结婚。
当他起了这个念头,准备打电话给第二位女孩时,内心同样浮现这位女孩的脸皮也一层层地被剥下来,瞬间地衰老、流出脓血。就这样一而再、再而三,连续3位女性朋友都呈现同样的影像。这时,他有了更强大的出离心:不管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对象,都无可避免地要经历衰老、原本对她的色欲会消褪。从那时起,他便下定决心:不结婚。
听到这个故事,我想到几点,其一是,如果我们的修行是认真的,在修行中所获得的智慧、所产生的直观和直觉,能深刻地穿透心底。很多时候,这些修行的效果,会在未来世里继续呈现出来。我们都听过,在原始佛法的传说中提到,证得初果的圣人是不退转的。虽然内心的烦恼还未清净,有可能在某些时候被贪瞋痴吞没,但他的轮回次数和强度都是有限的。
在佛教的心理学讲到,初果之所以能够不退转,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来自于:初果圣人就算已经忘了上辈子有修行,但在潜意识里,仍然有非常强大的直觉,会不时地在关键时刻引导他。所以,当这样的人在面对大的抉择时,内在的声音往往会帮助他做出有助于解脱的选择。假如这位预流果,贪瞋痴的力量非常强大,使得他无法每次都做出正确的、朝向解脱的决定;甚至有的时候也会做出不善巧,让内心陷入更深度轮回的决定,但他会在很短的时间,因为这样错误的决定,而感受到伴随而来的极大苦迫感,因之觉醒甚么才是正确方向。在其中,他会比一般人更短的时间就醒悟到:原来执着是会痛苦的。光是这点,就跟世俗人不一样。
同样是经验到饥渴,一般世俗人,行为模式得不到满足时,会不断找新奇的事物,不断在饥渴感中轮回。然而,一个有预流果经验的人,在饥渴感不满足时,所产生的觉知,往往不是想出更新奇的方法来满足饥渴感,不是无边无际地在饥渴中,想填补那个无底洞,而是产生厌离心、意欲超越饥渴感。
预流果的征兆,就是对于法、对于修行、对于解脱道有非常强大、不动摇的信心。以Ajahn Dtun为例,当他决定要出家,他说,他的心从此就再没动摇过。出家之后,他对世间生活的模式,世间人所认为的天伦之乐、五欲之乐,一般在家者所最在乎的那些幸福感,从来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。而且,在出家前就曾经问自己:「如果我不出家,能获得世间所有的财富,我还愿意出家吗?」他内心很笃定:「就算是有这么庞大的财富,我一样会放下它,还是要出家。」又自问:「如果不出家能获得非常大的权势,我还会出家吗?」;「如果不出家,能轻易地获得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,对我有强烈的好感,而且,不只一个,而是10个、100个、500个,我还会出家吗?」心里都是笃定地说:「我还是会出家。」
一个人在这么年轻时,就能够有如此强大的出世动机和求道的意图,往往是过去世所带来的记忆。虽然过去世带来这么强大的波罗蜜,但是因为内心对于欲的世界还有剩余的迷恋,还没有完全死心,所以,心还是轮回到这样的层次来。心仍然会以人与人之间,彼此产生吸引力、占有对方的吸引力,而得到快感。当心对于这样的模式还没完全死心时,就会情不自禁地回到这个模式来,寻找梦寐以求、饥渴感还没被填补的快乐(佛教的术语就是,“五下分结”没有断尽;所以初果和二果都还有可能再回到欲界)。
Ajahn Dtun提到,帮助他出家的其他动机和因缘:小时候,第一次接触到一位僧人,连续7小时听闻这位僧人解释佛法。回家之后,心里是如此欢喜、雀跃,一点都不感觉困,几乎整晚都无法入睡。半夜起来,看到桌上放着父亲留的一本佛书,随手一翻,看到的那一页,刚好就是佛陀的遗教。也就是佛陀般涅盘前,嘱咐弟子们最后的教诫:「比丘们,所有会生起的都会消退,你们应该要精勤地住于不放逸。」当Ajahn Dtun读到这样的句子时,整个心转向远离、离欲,心中浮现出一个非常强烈的影像:无数众生不断地生死,每次的出生,如此努力在囤积、挣扎,为自己的快乐在做业、在计划着。可是没有例外的,每次的生,身体都要死亡,不断囤积的心,一样都是要败坏!
当他内心呈现这样的影像,再重新阅读佛陀的遗教时,愈来愈确知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什么。他当时的身心进入极度安静的状态。两个月后就剃度出家。
Ajahn Dtun的教学法中,常常强调所谓的「不净观」。广义来讲,不净观就是刻意针对迷想中的美感,做挑剔性、颠覆性的取角。举例而言,一般人很容易因为心里迷恋着自己或他人身体的可爱,而产生出迷想。如果此时可以取一个不同的角度,好比说「身体的老化」;若是恰当合适的「相」,心理就不会产生被吸引的感觉。其它可能产生恶心感、对治可爱相的影像,如心脏、肠、胃、大小便溺…等等的取角,都是不净观的例子。
Ajahn Dtun提起他修不净观时,脑海中曾经呈现的景象,是如此地历历在目。他把不净观形容为「一个超级强大的武器」。
我们曾经讲过,整个佛法的修行,简单讲就是善用心行。「心行」广义而言,就是内心的活动方式。若狭义地讲,「心行」是善用感受跟想蕴,来帮助心得到超越、调整和释放。所以,「心行」主要针对的,是经验里的「感受」及「想蕴」的内容。
关于感受的部分,好比说,去培养禅那的丰足感。能以与禅那有关的幸福感相伴,心就不容易匮乏,不会盲目地在欲界里寻找食物和饱足感,就容易得到更高质量的快乐和深度的宁静。宁静来自脱离那些焦躁感和盲目企求的活动,而导致的省力。这种省力所产生的安定感,对于心继续地进步,是一个关键性的过程。
在修行上另一个重要的环节,就是:练习善巧使用想蕴,以「不净」取角,来看待经验、世界。以下是不净观的要领,供大家参考。
首先,要善于架构非常有说服力的内容。例如,当内心在观察「无常」的取角时,要留意是否对贪着的境界还有安逸感。或者留意,内心是通往离欲、松脱开枷锁的—感觉更轻松、自由,更加乐意放下负担、亢奋。在练习不净观时,应该要同时考虑、审核这样的取角,能多大程度说服自己放下内心的迷恋感。
另外还包含,要如何让不净观通遍、凸显。就好像一个人在迷恋着某一个境况时,到底是不净观产生不净的感觉比较突出,还是迷恋的美感比较突出?这两者是有互斥性的,要如何调整不净观的取角,才能使得所迷恋的美感退为背景、甚至消失。把不净观所产生的不净感、出离感,带到「前面」(最引自己注意的),而非仅是「背景」。
原始佛经常提到「十二缘起」。它的头三支是「无明缘行」、「行缘识」、「识缘名色」。就是说「无明」在制约、影响内心动机的发生;动机的发生,影响着意识的取角。而缘起的头三支与刚刚讲的不净观,有何关联?在佛法心理学里,意识所呈现的景象,好比说眼睛看到不同的颜色、耳朵听到不同的声音等,这个意识的发生,不是纯粹被动的状态。也就是说,并非外界的声音、颜色单纯地跑进耳朵、眼睛,然后意识的经验发生了。
根据十二缘起头三支的讲法,在声音、颜色还没跑进来之前,心已经刻意地将触角伸往某个方向,主动去探寻某一种声音、颜色,去寻觅内心所渴望的食物。然后,在接触这些食物时,有关接纳、吸收、咀嚼这些食物的方式,也都受到「行、无明」的制约,并非单纯的被动、接纳的动作而已。而是在「看见东西、听到东西」还未发生之前,心已经被渴望推逼着,寻找着它迷想中最爱恋的那些情境。
《增支部 7.48经》有一段生动的经文,对于不净观的修学有很大的启发:一个女人习惯性地把注意力导向内在,她留意到自己的女性特质、肢体语言、姿态、礼仪、欲望、声音、魅力…。当她看到自己这些女性的特质和魅力时,心里感到兴奋、欢喜,「我具备着这些魅力和特质」。内心怀抱着这样的兴奋、爱乐,然后注意力也往外看,看到他人的男性的特质、姿态、才华、欲望、声音、魅力…等等。她因此而感到兴奋、爱乐,希望跟具有这些特质的男性结合,渴望从中得到愉悦感、幸福感。
同样地,男性也是如此,他留意到自己的男性特质、肢体语言、姿态、欲望、声音、魅力…等等,心里感到兴奋,为此爱乐、得意,把注意力也转到外面,留意到女性的特质……依此类推。也就是说,内心的活动、思惟、取角,非常大程度决定我们与外界互动、对应的方式。
另外,一个很重要的点,不净观并非只针对身体及物质上的不净。广义的不净观,可以包含任何让内心醒觉、减轻迷恋、放下迷恋的取角。所以,可以是包含自己内心世界的不净,以及其他人内心世界的不净。例如,Ajahn Dtun讲到自己16、17岁时,第一次对异性感到兴趣,看到一位漂亮的女孩,心中产生欲望。然而,他并没有允许自己去跟对方交往,因为他心里产生出来的形象:「如果让这样美丽、看起来善良的女性喜欢上我,对我产生爱着,我就要为她的幸福负责,她这辈子就会因为我,而产生很多的烦恼和痛苦!」当他想到这点时,内心就产生警摄力。修行过的心,是如此敏感;对世人而言是习以为常、毫不经心的苦迫和责任,修行人感到那是伴随着众多过患的深渊。
以前也跟大家讲过,我的一位好朋友,放弃硅谷的高薪,过着可说是自我放逐的生活。住在车子里,大部分的时间在海滩,每天花好几个小时禅修、练太极拳、做瑜珈。在四季如春的夏威夷,几乎是可以不穿衣服的,唯一要考虑的是警察会不会来开罚单,所以,还穿着一条内裤,终年就过着这样原始的生活。在一个机缘中认识了一个在当地天体营度假的女孩,对他表达了很大的好感。就在他们很有可能成为男女朋友的时候,他内心忽然想到:「如果跟这位女孩在一起,我就不能再过这样的生活了,我必须开始为她负责。如果这个女孩子因为住在车子里而感觉难过、难受,我就要重新回去赚钱,必须养她。」想到这里,他就笃定地拒绝对方了。
其他观察内在世界的不净观,还包括:透过回忆,看到内心有烦恼的时候。所谓「烦恼」不只是忧虑而已,而是一切的贪瞋痴,种种令心沉沦迷醉的惯性。回忆起内心起烦恼时,是如此地丑陋,心几乎是情不自禁地陷溺其中,变得好像不是自己!
Ajahn Dtun曾经提起他在年轻时,看到他的两个朋友非常大声在吵架。光是看到这两人,在愤怒中情不自禁被瞋心所吞没,是如此丑恶!当时他就下定决心:「我一定要让我的心,彻底从那么不干净之中脱离出来,再也不做瞋心的奴隶。」
他如此坚持着自己的心,不受瞋心的影响。出家后,常因为不爱跟人家社交,而被其他出家人欺负。譬如那些年轻的出家人,会故意把正在静坐的他推倒,连续作弄他,让他无法好好静坐。遇到这些不可意的事,他也只是不断在内心提醒自己:「我不要让内心产生出一念的瞋心!」
Ajahn Dtun还讲到另一个不净观的例子。他20岁时,在泰国的商业大学读书,每天搭公交车上学。有一次看到一位妈妈抱着小baby在哺乳,他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,站在这位妈妈旁边。心中浮现这位婴儿以后要成长的过程,心想:「这个婴儿光是要长到我现在这个岁数,要经历多少舒服的感觉、不舒服的感觉、中性的感觉。」他看到整辆公交车的人,都在为他们的未来担忧着,又要经历多少舒服的感觉、不舒服的感觉、中性的感觉。盲目地被这些感觉牵着鼻子转,情不自禁地在其中轮回,而无法自主性地超越这些感觉,最终这辆公交车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趋向死亡。当他产生这种景象时,内心反而产生了非常大松脱的滋味!
Ajahn Dtun长年修学收摄自己、精勤用功。甚至吃饭时,常常刻意地保持正念「我就是只吃30口饭」,用这样的方法来锻炼自己,在吃饭时也不放逸。很多人看到Ajahn Dtun那么认真、用功的状态,都会以为他过的生活,一定是非常乏味。但根据Ajahn Dtun自己所言,他的内心是活在无法形容的极大快乐之中。每一次修学不净观,让心能够一点一滴脱离开着迷的状态,让心能多出一点一滴的自由度来。每一次这样的突破,都带给他非常大的鼓舞!
刚刚讲到可以用广义的不净观,来看整个轮回世界的不净。像我个人,有的时候光是回想起这辈子所认识的其他人的遭遇,内心就会产生非常大的不净感。好比说我的爷爷,他是一个善良、聪明、努力的人。很年轻时,就累积了庞大的财富,在很多年前的大陆跟台湾,开了船公司、纺织厂、珠宝店等等,是位成功的企业家。因为他个性慷慨,很多财富都是救人于急难,或者捐助给佛教及其它慈善团体。台中市很多历史悠久的寺院、图书馆、幼儿园,都是我爷爷捐献出来的。
以世俗的标准而言,我爷爷可说是非常成功的人。但在我的孩童记忆里,他的人生还是充满压力、极度苦难。尽管他子孙满堂、周遭围绕着那么多人,内心还是常感到寂寞、空虚。当他跟成群的子孙辈去唱卡啦OK,唱的内容都是在宣泄寂寞感,觉得世上没人了解他,找不到真正可以交心的伴侣!直到年纪很大了,都还希望在爱情的世界里找到温存感,让寂寞感能够降低。他这辈子明媒正娶的太太有4位。他尽量地安置她们、想让她们都能够幸福。但是,在这样的家庭里,这些女人们无可避免地,彼此竞争、不安,又怎么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呢?
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小孩,从小得不到父亲专注的关爱,跟其他那么多的小孩都有竞争。我看到这些叔叔伯伯辈,从小活在优渥的环境,可是他们的妈妈,因为彼此的竞争,都不敢把自己小孩发生的行为差错问题讲给爷爷听。他们都害怕我爷爷得知后,会比较不爱自己,认为她没有善尽母职、把孩子教好。所以,我爷爷的每一个太太,都极力掩饰自己小孩行为的差错,报喜不报忧,只让我爷爷晓得这些孩子好的地方。在这样的状况下,我的很多叔叔伯伯辈,从小就染上挥霍的习性,只知道享乐,每次出了大漏子,他们的妈妈就会把这些罪行掩藏起来,用钱财让大事化小、小事化无。在这种环境下成长,很多的叔叔伯伯的婚姻都是不幸福的。因为他们没有在他们爸爸身上学会,怎么去经营一个正常、幸福的家庭。
光是回想起小时候,这个大家庭说不完的点点滴滴,就会产生出非常大的警惕。一个有钱、成功,如我爷爷般的人物,都无可避免、情不自禁地,因为内心还有不干净的贪瞋痴,不只是伤害到自己,也让周遭的那么多人都在受苦。而这些人的苦又再感染其他的人及其下一代。这些苦往往让我们这一辈的人,怪罪自己的爸爸、叔叔、伯伯;我的爸爸、叔叔、伯伯要怪我爷爷;我爷爷要怪那个大环境、自己成长的家庭…。不断、不断地怪下去,到底谁才是痛苦的始作俑者?
一个清醒的心,看到的是:贪瞋痴编织出来的轮回世界,就是如此。没有什么绝对邪恶的人,只是一群无知的人,努力用他们认为可以获得快乐的方法,挣扎着、生存着,在这个过程中,继续地不快乐、造成其他人的痛苦。
《中部 84经》讲,整个轮回的世界都是被吞没的,无法恒久,没有任何一个安全的处所,没有一个人或天神在掌控。这个世界是如此地空洞,轮回世界的每一个人,都经历生和死。死的时候,无法带走他囤积的;整个轮回世界都是不足的,没办法满足众生填不满的欲望。轮回世界的每个众生,若不醒觉,就只能做自己贪欲和害怕的奴隶。
修学不净观最好的身心状况,是当内心安静、身体舒服的时候。如果在心不安宁、身体不舒服的状况修学不净观,会直接跟炽烈的饥渴感抵触。在这样的状况下,不净观的力道不会强。所以,要确保身心状况是跟禅那契合的,这个时候修学的不净观,特别强而有力。因为我们的身心是在不困顿、不饥渴、没有或者少干扰的情况下,以安全的姿态来进行不净观,所以,不会直接挑战内心目前还放不下的东西。而能适度地挑战那些,已经逐步在松脱的东西。以下是一些举例:
曾经遇到一个朋友,对蜘蛛有非常大的恐惧心,强大到看到蜘蛛,反应就像发狂般。甚至不用看到,光是想到、提到蜘蛛这个名字,他就浑身不舒服。所以,了解这种状况的朋友,在他旁边连「蜘蛛」这个字都不敢提。即使非提不可,也必须用一个「代名词」。那么要帮助这样的人,一定要按部就班,一步一步进行。其中要做到的一步,是要保证身体是在极度放松、舒适,是被呼吸深度按摩的时候进行的。此外,进行的方式要像在练瑜珈术一样,必须要发现自己拉筋、伸展的临界点。不要使劲、蛮力地强迫自己一下子跨越那个临界点;而是要很温柔且持续、坚定地一点一滴去挑战临界点。
同样地,修不净观时,要去看到它所呈现的内容,是否当下身心状况能够接纳,并找寻到所谓的「中道」。不要选择一个让你无动于衷的内容,这样就没有挑战性,这是一个极端。另一个极端是挑战性太大,而让内心产生出极大的恐惧、排斥、忧郁。所以,适度的不净观内容,是那些能适度挑战我们的安逸感、迷恋感的景象。就像练瑜珈一样,临界点是不断在改变的。可以透过放松、呼吸、提升平舍力,使得我们能再多一点点伸展或弯下去或伸出去的力道,让我们能够接纳临界点的程度再多一些。在修不净观时,能透过呼吸、正知正念、平舍力的增强,使得心能接纳、面对挑战性更高的不净观意境。
再者,在修学不净观的过程之中,请一边留意、检验自己生理、心理上的反应。例如,不净观让内心产生的是「厌离心」还是「厌恶心」,这两者是不同的。如果善巧的修学,所产生的具体效果,可能是一种超脱,是更放松、更自由、放下重担的感觉。基本上,是能够提携自己内心,甚至有能让身心充满喜乐的可能性。我曾遇过一位专修不净观的比丘尼,对不净观修学非常熟练。她说不净观的修学,带给她极大的快乐!她表示,当心能够非常平顺地接受身体是不干净的,心是无常、不值得作自己的家,愈来愈服膺这样的真相,所产生的是难以形容的法喜!
然后,要能观察不净观所产生的生理、心理后续效果。一个很重要的契机是,要能自我引导,让心导向松脱开迷恋的参与和喜贪的状况。要能自己检查,怎么修、怎么深入,才能降低迷恋感和喜贪感;让喜贪感盘据内心的力量减弱。
有时,要把不净观当作是一个长期的工程,允许自己有更多一点的时间。不必急于一蹴而成,而是要能看到,自己是如何将铁杵磨成绣花针,如何一点一滴朝向迷恋感愈来愈减弱的方向前进。我们用一个Ajahn Dtun的例子来说明:
Ajahn Dtun在大学的最后一年,有一次在等上课,一大群学生从他面前经过。他留意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,瞬间内心产生出欲望,这是他心中认定特别漂亮的女孩。心中同时生起一个声音:「如果这个女孩真的那么漂亮,那么3个月后,我应该还是会觉得她是那么地漂亮。」他告诉自己,忍耐3个月之后,如果这个女孩看起来还是这么漂亮,就想办法去认识她,跟她约会。结果没等3个月,一个星期后再看到她,觉得看起来没那么漂亮了。他觉得奇怪,仔细留意一下,到底什么地方变了。他发现她的发型变了,光是发型变了,美感就不一样了。尽管没有第一次那么漂亮,Ajahn Dtun觉得她还是蛮漂亮的,他再下了一次决心:「再等3个月,如果她还是那么漂亮,就给自己一次机会去认识她、跟她约会。」结果,没等到3个月,一个星期后又撞见这位女孩,发现她没有第2次看到的那么漂亮,仔细看,原来她衣服穿得不一样,看起来的美感也就不一样了!
Ajahn Dtun毕竟是过去世有修行的利根修行人,不必一而再、再而三地用这样的修行方法。经过3次,他内心就产生很大的厌离心。厌离心其中一个部分来自对于美感的经验有一种警醒:美感是那么脆弱的东西,会因为一个人的动作、谈吐有一点改变,可能之前这个女孩没开口讲话,一开口竟然会讲粗话、用不雅的词,那个美感就不一样了!或是一个发型、肢体动作的改变;或者看到这个女孩在某些场合比较慌张的样子,而不是那么淡定、笃定、优雅,美感就不一样了。
我们的心竟然可以让如此危脆的美感,那么坚固地盘据着—光是这种觉知,就是一种不净观,一种由内观而产生的力量。这种力量就算无法在所有的时候,百分之百让心脱离开迷恋、喜贪,可是,它会变成一种能够调柔、收摄欲贪很重要的力量。这就是为什么像Ajahn Dtun这样的人物,在还没有正式出家修行之前,就有能力在前一天,感觉到某个女孩对他很有吸引力,隔天吸引力就消失了。这就是不净观、内观在内心产生的力量,可以在长远时间影响着我们。
最后,Ajahn Dtun提到:修学不净观,「正念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工具。他提到,他出家的第一年,基本上没生出过「欲心」。偶然出现过男女的欲心,就是当他失去正念的时候,又刚巧他的眼、耳、鼻接触到可意境,会产生出短暂的欲贪。可是每次欲贪产生时,他就会下定决心:「我不要让心盘旋在欲贪里超过5分钟。」他就用决心、热勤、正知正念,很认真地让心从欲贪中释放出来。他的目标就是要能做到,每一次欲贪出现,释放的速度能够愈来愈快,欲贪盘据在内心的时间,能够愈来愈短。
问:「不当瞋心的奴隶」,意思是完全地不当瞋心的奴隶吗?
答:每一个人的状况都不一样。若以Ajahn Dtun的例子来讲,他下定决心让自己一丝一毫都不跟瞋心接触,他的决心是如此地强大,所以,发现到有一点点的厌恶感、瞋心产生时,马上就对治,等于是以一种咬牙切齿的方式。像刚刚提到他打坐时,坐在他后面的年轻出家人,故意在他的手肘推一下,让他失去平衡、倒下去。刚开始的时候,他跟对方说:「不要这样,我现在在打坐。」不起瞋念,人家看他觉得奇怪。一些品德不好的人,更加要欺负他。几个年轻的出家人,把他当成欺负、霸凌的对象。Ajahn Dtun当时不是想:「我现在的瞋心能降低到多少程度」,而是「一点点瞋心都不产生」。
可是很多时候,我们不一定到了这样的境界。若把目标订成:「我从现在起,不再产生任何的瞋心。」往往只是带给自己更多的压力、更多不切实际的标准。所以,必须要做评估及调整。好比说,我一天里面要认真修行,密集禅修,实验一下:「一天不产生一念的瞋心」。我想这应该是很多人在很认真的情况下,可以做到的。先从这样的地方下手。
就是要刻意制造出内在或外在的环境,甚至是躲起来,不让自己有机会跟其他人相处,去实验一下,24小时心中不与瞋心为伍的状态,从这样开始。在修行中不断见缝插针,什么地方能让自己增上,如何超越目前既定模式的修行法,给自己多一分、多三分挑战。就像在练运动、做瑜珈的人一样,不只是每天机械化地重复那些动作。就算是进行同样的动作,也在反思、考虑,同样的动作,要怎样透过微调,隐约转换角度,才能增大它带给身心的益处。
问:对年老父母亲的失智症,想想自己老年的时候,也可能会失智,这样的想算不算不净观?
答:是的,任何一种能帮助我们警醒,对轮回不认同,帮助提升精进力,让修行变得更好、更努力的,通通可以是广义的不净观。在不同的时间,不同的不净观,通通可以产生不同的效果,可以一直改变的。像对父母亲的这种影像,有时候因为常用,而使得作法变得机械化,习以为常。这样的不净观,一开始给我们很大的警策力,但后来便降低。所以,有正知的人,就要一边修不净观,一边检验这个不净观,能不能引领身心往「离欲、灭、出离」等方向前进。若这些力道减弱时,就要调整内容,以及跟不净观接触的方式。
(感谢学文整理、丽霞、美利校对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