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.04.07【色法的非我】
发表时间:2018-04-13 20:48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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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.04.07【色法的非我】
朱倍贤 主讲
今天的主题是「色法的非我」。
在开始静坐之前,可以先做一点简单的伸展运动,活络自己的筋骨。利用这个机会将注意力从散乱的思维抽离开来,从担心、紧张、饥渴抽离出来。让自己当下滋养的来源是来自于身体的触感。这不是随便的一种触感,而是身心脱离开担忧、脱离开喧闹,是欲望跟焦躁正在减少的那一种触感。
尽量让身心完全浸淫在这样的触感、这样的氛围。你的心越能够跟这种滋养、这种满足连接上,你就越不需要垃圾食物。这种滋养是可以延续的,是可以绵密、没有中断的,是不需要透过竞争的,所以你可以很放怀地受用。心里面确知,受用这样的滋养对自己是有好处的。佛法的解脱道,就是在这样的滋养、补给之中,开发出来的。
多花一点时间去跟呼吸相处,去跟身体的触感相处。再一次地,尝试让呼吸的经验,或者是触感的经验,不仅仅是中性的经验,而是正面、正向的经验。它是脱离开喧闹感之后的触感,它是正在抽离出担忧的触感。那种放下复杂的欲望,在简单之中满足的触感。
如果你觉得这个太抽象了,可以尝试着透过寻伺的方法问自己:负担正在减少的身体感觉是什么?担忧正在被搁置下来,那个呼吸的感觉是怎么样?然后练习更全然地浸泡在这样的经验里面,所以你整个人都是被这样的一个出离所包围、所滋润。
今天这个主题,是需要有一个认真投入的态度才容易完成的,所以抖擞起自己的精神,令自己正念在前,知道就算是十分钟认真地听闻跟练习佛法,有时候都胜过于漫长的时间虚度着。
今天的主题是跟「非我」有关联的。很多人以为「非我」是一个很难的话题,它好像是佛教里面最高的教法。实际上并不一定是这个样子。它可以是一个非常朴实、非常直接的教法,这个教法跟我们上周谈的主题是有关联的。我们上周谈的主题,是去比较、去更深入地认识:什么是值得的,什么是不值得的;什么是应该放下,什么是应该去开发的。
「非我」,这里面探索的,不是「你有没有自我」,「你的自我是不是五蕴所组合的」,这样的哲学问题。「非我」讨论的是:值得把它当成是我吗?这个适合当作是我吗?在继续探索这个题目之前,我们要先明白,在这里「我」是什么意思。这里的「我」就是执着的同义词,就是心在面对境界的时候,所会发生的一些具体的动作。
举例来讲,这个「我」/所谓的「我执」出现的一个具体的动作,就是「住在里面」。现在在你觉知范围里面,你可以感觉得到身体,可以感觉到身体不同的角度,好比说身体的触感、身体的冷暖。现在姿势的状态,它的紧松、它的运动、它摩擦的感觉、它的疆界。或者乃至于你心里面想象的,呈现出来的身体的影像,这些都是跟身体有关联的。
对于一个解脱的圣者,面对这样的身体,他虽然有觉知到这个身体,那些触感、那些影像的生跟灭,可是在这个觉知之外,他没有多余的会产生痛苦的动作。其中一种多余的会产生痛苦的动作,就是当你在面对身体这个经验,当你感知到有身体时,心是住在里面的。你可以看看你现在的心,大概是什么程度的「住在里面」。
「住在里面」意指你把这个地方当做是栖身之所,是你落脚的地方。你不是纯粹以生灭、以变异、以触感的流逝,这样的角度来看待它。你是在跟身体多做了一层连结,那个连结「我的身体」、「我是在这里的」。你甚至有具体的主观上感觉到:「我」现在就住在「这个身体」里面。可能这个我本来在外面的,跑到里面来,身体比你的自我大、比你的自我小,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势,这种「住在里面」的连结方式,这是「自我的形成」其中的一种方式。
佛陀所教的非我/无我,所教的anattā/anātman,讲的不是你有没有本体,你自我的疆界是真的还是假的,你的自我的本体,最终是不是空性的,他讨论的不是这样的问题。而是讨论:如果你现在住在身体里面,你会有多大的程度因为身体而受苦。因为你平常那么习惯性地住在身体里面,你把这当作是家了。你是那么习以为常,像是穿着衣服,像是蜗牛背着自己的壳一样地扛着这个东西走,你看待它的方式,一直都是「这个就是我住的地方」。
那里面有一种「这是属于我的」这样的情感,这样的评估,这样的认知。这就叫做对于你的色法、对于你的身体产生我执,起码它是产生我执的一种方式。你这样做会带来苦,你难道不知道这个色法、这个身体,是不断在磨灭、在耗损,它是一个正在老化的机器。你难道不知道这个身体内在的器官,没有一个是那么样地坚固、可靠,每一个内在的器官,都会因为过度的操劳,因为会被不同的事物所侵袭,而败坏得更快速。
当身体败坏,当身体改变,当身体生病,当身体死亡,你这种跟身体连结的方式,这种「我住在里面」,难道不会产生出威胁感吗?你不会感到被威胁吗?因为这个身体无时无刻地在改变、在老化,从出生的那一刻起,你就已经快速地踏在最终会死亡的这条道路上。所以你几乎是无时无刻地都在紧张,都感觉到威胁。因为你无时无刻地以这个为家,你的心是住在这里面。
你住在这里面,有没有可以不因为这个身体而痛苦的方法,你能不能透过吃药、动手术、很照顾自己的身体,就使得那个逼迫、那个压迫、那个包袱、那个威胁感不产生?你没有办法的!只要你还继续住在这里,你的心还是用这样的方式跟这个经验连结,你还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看待你的身体,你就有苦。而这个苦是根深蒂固的,不管你是有钱、没钱,不管你是享受着天伦之乐或是孤苦伶仃,不管你是健康与否,它都在那里。
这个苦是直接跟你的动作有关系的,直接跟你形成自我有关系的,是你在身体中产生「我与我所」所促生的。你对于身体的这种连结方式,几乎是不间断地把这个当作是你住的地方,不间断地把这个看作是你所拥有的。这个「我执」是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性,一般人就算不住在身体,也住在受想行识里。
简单来讲就是,如果你要拔除掉这样的习惯性,这种在面对身体时,不断有住到里面的冲动和惯性,那是需要反制约、需要练习的。你要把这种住在身体里面的惯性,就像是把一个树根拔起一样。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直强调,佛法里面的断我执,不是一个有没有我相的问题而已。它不仅是有没有破除我相,有没有疆界感、有没有实体感这么单纯的问题,它是更深的,是一个在行为层次上面一种惯性。这就是为什么,最高的佛法不是无我相,最高的佛法是放下执着、是放下欲望。
要对于什么叫做我有正确的理解,要从这样的角度来理解,是从动作上去理解,而不是从形而上的哲学上去理解。你要知道「住到身体里」这种动作,是可以被扬弃、可以被拔除的。它好像是个毒瘾一样,可以透过反制约而消失掉,使得你的肌肉里面、脑子里面、身体的细胞里面,都不再存有这种记忆,不再存有这种需要、这种饥渴。
除了住在身体里面之外,你还用什么样其它的方式,把身体当作是我、我所?其中一个例子就是,你还在对你的身体有期盼。期盼它能够提供给你更多,能够透过这个身体带来更多、更棒的,可能是更新奇的滋味。好比说如果让自己苗条了,让自己变得看起来年轻一点,让自己长高一些,让自己的眼睛、眼神变得更妩媚一点,让自己的肌肉变得更大块一点…。
你可以检查得了,心在面对身体时,是不是有着这种期盼,这期盼是看得出来,是可以观察得到的,它是一个动作。就好像你平常有求不得苦时,你对一个东西在引首殷盼的时候,那个饥渴感、那个逼迫感、那个感觉、那个触感。你可以观察在面对身体的时候,有没有这样的感觉。有一种对于它未来的变化,它能够带来的、新的、不同的经验,有亢奋、有憧憬。
一个禅修者在这些小的地方不断地检验,乃至发现到小小、一点点的期盼跟憧憬,他都警觉,都知道这是内心在产生出迷想、产生出美感时,就在做对治了。一个精进的禅修者发现到,心把身体当作是一个可以住进去的地方,住在里面、当作是家,他就已经警觉到有这样的动作。他扬弃这样的动作,透过不同的角度,一个是立刻让这样的动作终止,另外一个是透过其它的角度,使得这样的动作不延续,在未来发生的可能性越来越低。
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以前一直讲「非我不是一个法印」,它不是在讲述实相,不是在讲述空性。「非我是一个价值的评估」。想想看,如果你对身体有期望,把你的希望寄托在身体上,把这个当作是你新奇的、快乐的经验的来源,你会不会因此而受苦,这值得你这样做吗?你难道不知道身体是会老化的,它是不断在变迁、不断在磨损。你的心脏不断在费力地跳动着,它每一次跳动都是一个磨损、都是一个消耗,都有出差错的机率。
如果你把希望、把意义感寄托在这个地方:让我这辈子身体变得…,它能够提供给我…。甚至还有人把希望寄托在来世:因为我的福报,让我变得漂亮、让我变得英俊潇洒,或者甚至是让我没有身体,以虚空为体、与宇宙同遍…。那都是痛苦的来源。你看得到吗,有这个身体它只是一个经验而已,它就是生生灭灭的压迫感,就是生生灭灭的触感。你另外对身体产生出的这个动作,叫期盼、叫亢奋、叫等待,你是如此根深蒂固、习惯性地,在针对着你的身体期待、亢奋,你在等待着未来新的身体的经验。
这些动作在让你不能够宁静,不能够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平安,那个不会被因缘条件动摇的平安。你不能平安的原因,是因为你寄托的地方,它本身就是动荡不安。你怎么可能期望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地方,而能够得到真正的平安,你的愿望能够得到满足呢?所以非我是一个价值上面的评估:你有没有说服自己的心,知不知道这是不适合当作自我的,这是不适合当作是属于我的。
为什么不适合呢?因为如果你把这个当作是我或者我的,你就会因为它而受苦,因为它而害怕,因为它而担忧,会因为它而感受到被威胁。怎么能不感觉到被威胁呢?你扛着这个根本不适合当作是自己的东西,把它当作是自己一样,那么样地亲爱,那么紧密地跟它连结,几乎日常的经验里面,你从来都不是以一个外物的角度来看待它。你都是不断把它看作「这就是我」,或者「这就是我的」,难怪你的心充满了苦、充满了恐惧、充满了困惑、充满了不安。
「我执」的另外一种呈现的方式是欲望,当你的心在面对身体的时候,所产生出来的「想要从中汲取快乐」。「我执」另外一种表现方式是依靠,你的心因为身体而有安全感,觉得「我在这里」,「我的身体没事」。「我执」还有一种表现方式,就是依着身体在产生出故事情节,在想象着,以这个作为主题,怀念着身体的过去、过去的身体,期盼着未来的身体,以这样的情绪,作为你故事的主轴。
佛陀所教的非我,主要就是要帮助我们去看到,这个在产生出痛苦的具体动作,你光是把这个动作停止下来,往往是不够的。因为你采取这个动作的惯性非常地深,所以你不会只是因为让这样的动作缓解、停止几次,这个习惯性就会改过来。你必须要练习,把这样的动作看得越来越清楚,越来越明白做这个动作会产生出来的过患。
让你的价值观越来越清楚,让你的方向感越来越确立,知道不要去扛起那些不值得扛起的东西。不要去迷恋那些最终一定会让你失望的东西,不要去依靠那些一定会倒下来的东西。这就是为什么,「非我想」的作用跟「不净观」、跟「他想」、跟「无常想」、跟「食之过患想」,都是一样的,而不是一个独尊的最高法义、法印。
它不是在阐述一个实相上面的真理,而是在帮助你认知你的动作,评估这个动作的价值。所以最终,你能够因为彻底地扬弃,而且摆脱了这种依赖经验、捕捉经验、住在经验里面的习惯性。这种对于经验产生亢奋感、产生美感的习惯性,都能够完全地剔除得干干净净,那个状态叫做阿罗汉,那个状态叫做涅盘,它是一个所有的毒瘾都已经干净的状态。
你的起步要怎么修非我想呢?除了以上讲的那些角度之外,还有一个角度就是,在面对身体的生生灭灭,你可以常常去反问自己:为什么在屋子外面的那堆垃圾,被火烧、被垃圾车带走,被雨淋、被太阳晒,我是无动于衷的;为什么若有一些事情发生在这身体上,我却是很担忧的、很焦恼的、很害怕的、很生气的?答案就在于:因为你对于身体这些经验多做了一些动作!去留意那些动作。
如果觉得刚刚讲的那么多的动作太复杂了,那么就专心地去观察其中的一种,一种你特别容易契入的动作。好比说住在身体里面,看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惯性,身体影像的呈现,身体触感的生灭,习惯性就是住到这个里面去。你把这个当作是家,在认知上把这个当作是家,在情感上把这个当作是家。
你能不能够练习,走到什么地方去,不管你身在何处,都不像蜗牛扛着它的壳一样,你面对的就只有眼前这个触感的生灭,或者苦迫感的生灭。你让那个「要住进身体里面」的瘾头,未来的瘾头没有机会发生,让当下的这种瘾头被扬弃、被对治。
或者是你要在接下来的禅修里面,专心地看另外一个动作:你是不是在期待着,是不是在对身体亢奋着。去找一个你容易下手、容易观察得到的我执的形态:你有没有在依靠着这个东西,在对它产生出幻想、产生出故事,钻进去、为了它着迷而深度地观心着它。有没有看到,光是想到未来的身体,你就有一种兴奋、就有期盼,那个都算。那都是多出来的动作,你的心在跟你的身体产生出的连结,那个都是苦的链。
继续清楚地了知身体的触感、动作,同时观察着,这里面有没有多出来的连结,要住到里面的那个习惯有没有一直在发生。清楚地了知那样的动作,看看你能不能够更长时间地去截断这样的动作,不跟这样的动作相应。已经发生的动作,不用懊恼、不用气馁,冷静地观察它,当这种我执已经发生的时候,那也是观察的机会、也是修行的机会。
当你没有发现到有那种住到身体里面的动作,那也很好、保持着,知道现在的心没有跟身体做这样的连结。你现在是正在断除瘾头的过程,你在练习尽量不要去重复这样的瘾,所以那个瘾头不会被强化,它会因为你长时间不使用它,而被弱化。
见以见为量,闻以闻为量;看只是看,听只是听,感觉只是感觉,这里面有没有多出来的动作,多出来的连结的方式。多出来的动作就是,你在对于所看到的、所听到的、所感觉到的,在情感上面连线,把它当作我、当作我的,那种亲密感、亲爱感。
(静坐结束)
世间崇高的地位,
乃至生于天界,
做世界的君主,
这些荣耀、成就,
比不过须陀洹果的荣耀与成就。